那年临安下了好大的一场雪。
街上已经失去了人的踪迹,我站在不知谁家的屋顶,看着夕阳沉下的方向愣了好久。
“喂,”我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,“你一直站在那里,不觉得冷吗?”
低头,我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,属于一个少年。他身形纤细但并不羸弱,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。在遍地空白当中,他是一抹色彩。
“我不是人,又怎么会怕冷。”我低声回答。尽管雪在我身上覆了一层又一层。
他没有出声,我看着他低下了头。“我师父,他也不是人。”
我愣住了。
他接着说了下去:“所以,没有关系。”
没有关系,我不怕你。
真是个善良的孩子。
这场对话最终以我被雪蒙住了视线,一个失神滑倒下去而结束。虽说非人,但也是借凡人之躯立于此世,我看见一片雪被染红。
少年慌张把我扶起,完全不由得我拒绝将我带回了一个院子前。
院子里很整洁,还有一座亭子。
少年把我带入屋内,拿出了膏药。我身上的衣服有血,还有雪迹,看上去好不狼狈。少年手指纤细,神情认真。屋内安静得很,只有少年的呼吸声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问他。
“儒洲。”
……几百年前,有一个地方也叫儒洲。
我压下心中的好奇,问道:“你师父呢?”他说过的,他有个师父,而他的师父也不是人类。
“他?”儒洲抬头看我,“师父每月都要上山几天,今天该回来了。”
“他为什么要上山?”
“师父从未说过。”
儒洲没有再多说。
子时的时候,一个男人敲开了门。
门外刮着风雪,他身上却未染些许。
剑光闪过,一柄冰凉贴上我的脖颈。
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沉稳而清冷的声音。
我喝了一口手中的茶,神色未变。“那孩子说,你也不是人类。”
“我和你不一样。”感受到冰凉更近了几分。
“你是妖。”“是妖又如何?”我冷笑。
“等我把伤养好,我自然会走。”我放下茶杯起身,“顾舒,你不必如此。”
转身离开,他在后面出声,“若不是当年……我们何必这样。”
“泓也,我也没想过,现在我们能到这个地步。”
外面的雪下了一夜。
少年眉目柔和,他呼吸平稳。我走过去,手拂过他的额头。
“你别碰他。”顾舒在我身后说道。“你我毕竟不同,你是妖,是极阴之体。”“对他不好,我知道。”我轻声道,“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了,我只是想他了。”
“儒洲已经受过太多的苦难了。”顾舒的声音渐渐远去,“我只希望现在,他能好好活着。”
“其实你也知道吧,这样是没用的。”我说。
“有没有用都无所谓,现在的我只要守护他,”顾舒低下头,“这就够了。”
几百年前,大地曾发生过一次裂变。就在儒洲那片土地上,妖与仙之间产生仇恨,誓与对方不共戴天。
在那之前我与顾舒也算是知己好友。他是守护儒洲的千年古树,而我是与风雪共存的一只妖。儒洲位于北方冰封之地,根本无人进出。寄生在此的,都是非人的存在。
被奉为仙,他自然无法与我再有联系。当年的什么知己好友,都在那片土地上就此沉寂。他拿起剑指向我的时候,我便知道,完了。
他说:“泓也,我们做不了朋友。”
在那场大战中,妖与仙都死伤惨重。儒洲沉入地底,我趁乱逃了出去。
几百年的时光,我都没有再见过顾舒,我以为他已经死了。
可是几百年后的临安城,我又遇见了他。
他所守护的,是当时儒洲本体的魂灵。
我不知道,他守护着这样一个人,是怎么样的心情。带着他行走百年来到这里,从他牙牙学语,到现在挺拔英气。
每月上山还为他取天地之灵气。
顾舒,你是否在他身上,寻找着曾生活在儒洲万千生灵的影子?
还是你以为,一座早已死去的城,真的可以凭靠小小一个魂灵,去恢复原本面貌?
临安下起最后一场雪时,我的伤痊愈了。
儒洲站在门口,顾舒站在他的后面,两人送我离开。
顾舒抿紧了唇,手搭上了儒洲的肩。
他的眼中,星辰万千。
他这般坚定,我无法劝说。
我转身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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